中药创新体系建设“元年”

　　本着促进中药产业发展的目的，从今年6月到12月，本报推出“中药创新发展论坛”系列报道，围绕在继承中如何创新中药的命题，搭建开放的高端交流互动平台，邀请行业内高水平的研发专家、顾问展开理论探讨和学术交流。

　　“2008年是创新体系建立中创新转型阶段的开端年。”在6月中旬于泰州举办的“新药创制与CRO高峰论坛”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工程院院士桑国卫说，中国将分阶段构筑创新技术体系，2008？2010年是创新转型阶段，国家计划投入至少66亿元人民币，基本形成创新体系；第二阶段是在2011？2015年间，达到快速增长的目标，缩小与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第三阶段是在2016？2020年实现跨越发展，达到发达国家水平。

　　而在新药创新的定位方面，桑国卫在报告中提出，国家首先应传承中医药的优势和特色，加速中医药现代化进程，使我国传统中药研究居于国际领先水平。

　　2008年的“中药大势”犹如本报在年初时的预测一样，是“创新环境开始形成的一年”。

　　本期嘉宾：

　　任德权 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原副局长、中华中医药学会副会长

　　姚新生 中国工程院院士、暨南大学中药及天然药物研究所所长

　　屠鹏飞 北京大学药学院教授、北京大学中医药现代研究中心副主任

　　戴翔翎 江苏康缘药业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

　　中药创新的良好环境形成

　　记者：如何评价中药创新目前所面临的环境？政府应该怎样为中药创新提供较好的环境？

　　任德权：总体环境越来越好，具体来说表现在：一是十七大报告和2008年的政府工作报告对创新在总体上政策非常明确，国家将其作为一项基本国策来实施，科技部等部门对创新加大了支持力度，对中医药的科技投入在“九五”、“十五”和“十一五”都以10倍的速度增长，政府支持创新的导向非常明确。二是在药品监管方面，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加强规范，申报与批准的新药数量少了，但是科技进步的含金量却提高了；去年开始实施的新的《药品注册管理办法》和《中药注册管理补充规定》都体现了在新药注册审批方面对中药创新的鼓励和支持。三是在新形势下，中医药在“治未病”和一些重大疑难疾病治疗上的价值日益受到社会各方的关注和支持。四是经过改革开放30年的发展，中药50强企业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经营实力和科研实力，逐渐引起了政府和社会的重视。同时，这些企业也面临新的竞争，必须打造企业的核心竞争力，才能做强做大做长青企业；而企业的竞争就是创新的竞争、人才的竞争，这种竞争的理念和氛围有利于促进企业创新。五是经过30年的积累，国家医药创新的人才队伍已经具备，许多跨国公司纷纷来国内建立研发中心，国内新出现的接受跨国公司创新研究订单的外包公司发展很快，都表明创新人才的实力已经不弱，为中药创新提供了人才条件。

　　虽然大环境好，但具体问题还是要具体研究，怎样才更有利于制药企业创新。比如说，真正的中药创新应该怎么做？如何帮助中药企业聚集创新人才？国家应该建立一种更深层次的支持创新的体系，把基础研究、企业新药开发、生产销售各个环节衔接起来。在药品定价等配套政策方面也要支持创新中药，定价要考虑到创新的成本。

　　姚新生：中药现代化其实就是强调要随着时代进步，不断采用现代科学方法揭示和阐明传统中药的科学内涵，说明中药为什么能够用于疾病的防治，其作用机理和作用物质是什么，并在此基础上不断提升中药产品的质量。中药不单纯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载体，体现了中国传统的、优秀的哲学思想，它还是药物，自然也要求具备现代药物的属性，即“安全，有效，稳定，可控”，这就要求我们不能只停留在千百年前祖先的认识水平上，而要与时俱进、不断创新。今天，中药现代化就是中药创新，这是一个系统工程，涉及观念、文化、制度、科学等多方面。国家应该从法律层面给中药创新创造一个好的环境，促使其走向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中药创新模式。这是一个系统工程，需要从中医药基础研究、临床前研究、临床研究、新药上市注册和生产销售等环节给予系统的法律法规支持和保护。

　　在国内，目前的中成药产品有1万多种，真伪共存，鱼目混珠，良莠不齐，所以目前中药创新要先完成几个任务：一是识别市场上的良莠，把好药筛选出来，制定统一的国家标准，现在国家药典委正在进行2010版药典的修订，将重新修订2000种药物的标准，其中也包括中药，而且坚持标准先进性原则，就高不就低。二是好药要揭示其科学内涵，为什么能治病？什么物质在起作用？我们的质量标准是不是科学的？所以要对临床使用大的、疗效比较好的中成药进行临床疗效的重新验证。科技部2008年“973”计划中有一个项目就选择了3个中医验方（每个不超过5味药），组织验方临床疗效的重新确认。第三，在肯定中药的临床疗效后，再把物质基础和作用机理说清楚。第四，从天然药物中发现候选先导化合物，在此基础上进行现代创新药物研究。

　　屠鹏飞：中医药是中华民族的宝贵文化遗产，我国政府历来对中医药非常重视，为了促进中医药的发展，十六部委联合发布了《中医药发展规划纲要（2006？2020）》，为中医药创新提供了一个良好的政策环境。

　　从产业发展的角度来看，中药创新药物的研发同样出现历史上最好的发展环境。随着中药产业呈现良好的发展势头，中药创新药物的研制已成为具有较强实力的中药企业的新产品开发目标。

　　而从科研上看，中药的创新研究也出现了最佳时机。中药研究的水平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国际上化学、生物学、药学的最新研究成果和技术在中药领域都得到了应用，如指纹图谱、高通量筛选、基因组学、蛋白组学、代谢组学等技术都已用于中药的基础研究或质量控制。不管是中药基础研究还是应用研究，目前在国际上都处于先进水平。

　　戴翔翎：在支持鼓励创新中药发展方面政府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出台了一些政策和措施，如新的《药品注册管理办法》、《中药注册管理补充规定》、《药物研制现场考核规定》等等。但是我觉得，政府支持和鼓励中药创新的力度还可以再加大一些，比如在新药审批效率、科研项目，尤其是重大新药创新项目及国际化项目的资助、药品定价、医院招标采购、税收减免、知识产权保护、人才培养与科研补贴等方面还有大量的工作可以做。我们都知道中药新药研制的难度越来越大，周期越来越长，研发费用也越来越高，风险越来越大。因此，我们也期望国家从战略层面鼓励中医药创新，为中药创新营造更好的、更有利的发展环境，这样才会有更多的企业愿意在中药创新上下功夫，中药的创新才会得到长足的发展。

　　记者：国家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对于中药的保护现状如何？您对此有什么看法和建设性意见？

　　任德权：1992年国家修改了《专利法》，对药品从工艺保护覆盖到药品本身的保护，现在我国已经形成了比较健全的知识产权保护体系。现在对于中药的保护，从专利、商标到行政保护有多种形式。就专利保护而言，无论处方是饮片也好，是组分也好，都可以申请专利保护，还有秘密处方保护。目前的问题是科技界和企业界都要重视和善于运用知识产权保护，利用好中药保护的几个渠道，既不要去侵犯别人，也要保护自己。比如说，对于具有应用价值的科研成果，应该先申请专利再发表论文，这样就不会被别人仿制。还有的虽然申请了中国专利，但是在一年内没有申请其他国家的专利，按照《巴黎公约》就失去了申请国际专利的机会，这个应该重视。

　　姚新生：加入WTO后，我们逐渐走上了国际通用的知识产权保护轨道，但是目前对中药的保护比较混乱，有新药保护、中药保密品种、中药保护品种和知识产权保护多种保护并存，非常不利于专利保护的推广。大部分中药产品不受专利保护，存在被盗用的危险。实际上我们入世都这么多年了，应该遵守国际游戏规则，把中药保护混乱的局面理一下，从知识产权保护的层面更好地促进中药创新。这也是中药走向国际必须解决的问题。

　　屠鹏飞：这向来是我国知识产权保护的难点。由于中药成分的复杂性，现有的针对中药组方和制备工艺的保护很难保护中药的知识产权。由于仿制的企业太多，很难与每个企业对簿公堂，一般情况下，企业都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从而进一步增加了侵权企业的胆量。

　　国家必须严格知识产权的管理，对于侵权行为必须予以严肃处理。中药处方、制备工艺、剂型等都应该得到很好的保护，特别是对中药有效组分配伍的保护。

　　戴翔翎：现有的知识产权制度很难为中药提供充分的知识产权保护，不利于培育一批技术含量高的好品种、大品种和大型中药企业参与国际市场竞争。我建议：首先，加快《中医药法》、《中药品种保护条例》等法律法规的起草、修订、实施进度。建议《中医药法》从政策层面通过专门的条款、制度进一步明确中医药知识产权的保护，鼓励中医药的研发、临床、生产企业高度重视知识产权，形成符合中医药特点的专利保护体系。第二，完善现有的专利制度，对中医药实行特殊的审查规定。建议《专利法》根据中医药领域改革创新的特点，建立符合中医药特点的专利制度和审查指南，在中药专利的申请、审查过程当中，注重先进工艺技术的优选研究，结合关键技术参数，固化相应质量标准和临床用途，将传统处方、中医症候以及目前临床病症相结合，鼓励形成高质量、一体化的类似物质发明的中药专利申请与保护。第三，通过政策层面引导企业加大创新力度，提升创新中药专利水平。建议国家对真正具有创新能力的中医药企业或技术水平真正能与国际接轨的创新中药专利项目在技术政策、产业政策、税收政策、人才政策上予以支持，针对被列入国家研究开发计划并获得经费扶持的项目，除注重其技术要求以外，还应考虑该项目申请专利的质量以及获得专利保护的可行性。对高质量的中药专利技术适当延长专利的保护期，培育一批进军国际市场的重点大品种、大企业，从根本上推动我国中医药产业参与国际化竞争。第四，建立中医药知识产权保护协调机制。第五，倡导和扶持国际中药专利申请。第六，组织专业机构研究、挖掘、整理散落在民间的、暂未公开的名老中医的经验方，采取适当的措施，形成自主知识产权保护，防止传统中药知识产权的再度流失。

　　构建中药产业基础创新平台

　　记者：对于中药产业的基础创新平台建设，比如关键技术的基础研究、人才的培养、科学院所建设等，目前存在的问题是什么？解决思路又有哪些？

　　任德权：关于中药产业创新平台建设的问题，首先要确定中药现代化的两个方向，一是把传统中药作为一个宝库，不拘一格地开发，比如从中药里去寻找新的化学单体，去发现新的活性成分。二是坚持再怎么现代化还是中药。这两个方向目前都需要加强，但第二个方向更弱，所以更需要加强。在第二个方向上我们要坚持两个原则？？坚持中医药功效体系，在此基础上积极地采用现代的方法和技术。在这方面，去年颁布的《中药注册管理补充规定》要求按照中医功效去表述是个突破，但目前的问题是，真按这样做，到了临床试验阶段就无法符合GCP的要求：GCP的要求是用数据说话，要具有统计学意义，而最能体现中药特性的中医功效指标体系（补气滋阴），很难用现代数字指标去表述。因此，我们必须先进行中医诊断和治疗关键技术的基础研究，研究开发中医“望闻问切”的诊断器械和量化平台，在此基础上建立中医证候的中药功效量化标准。这项工作就是把传统生命科学与现代IT技术相结合，其必要性和紧迫性都非常明显。

　　第二，质量标准问题，质量标准是为安全、有效服务的，中药是物质群在起作用，指纹图谱技术经过8年的实践已经比较成熟。如果说化学药物是构效学，中药就是谱效学或者说组效学，我们要利用指纹图谱技术，建立中药组分（图谱）与功效的关系学，把组分的功效筛选出来，就是建立现代中药物质组学、组分库和筛选平台。

　　第三，关于中医药创新人才的建设问题，这点很重要，目前西医是一代强过一代，中西医结合也是一代强过一代，而中医却是一代比一代弱，纯中医的临床队伍太弱了。

　　另外，目前我国中药企业的创新研究和政府搭建的科研机构的平台没有衔接，整个产业的平台建设有重大缺陷。国家应该出台一些政策，让企业更好地有财力有能力聚集人才。

　　屠鹏飞： 为了促进创新平台建设，发挥平台的作用，我建议：首先，技术平台建设应该选择技术力量很强的单位进行集中建设。平台不在于多而在于强，根据中药产业发展的各个环节，建设几个国际一流的技术平台，这样才能促进中药的创新发展。其二，技术平台必须对外开放，发挥平台的公共服务作用和辐射效应。同时，通过开放服务，为全国中药产业培养更多的人才。三是国家科研项目应该对技术平台实行倾斜政策，促进平台的高效发展。四是必须定期对技术平台进行评估，淘汰一些有名无实的平台。

　　戴翔翎：中药的基础创新平台建设对于中药产业的发展起着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目前中药产业的基础创新平台建设的支撑点主要设在国家实验室和各大高等院校、科研院所，这些单位在基础研究方面确实有较好的研究基础和优势，我认为目前中药产业的基础创新平台建设得还不够，面应该再扩大一点，不仅要在国家实验室、高等院校和科研院所建立，一些有志于从事中药基础研究的企业也可以建设中药产业的基础创新平台。

　　记者：目前中药科研基金的配置是否能够满足产业创新的需要？科研院、所的研究经费、企业的创新融资渠道是否可以在制度上给予更好的保障？

　　姚新生：现在国家投入中药项目的基金每年都呈倍数增加，但进展不大。在科研基金的使用上存在不少问题，主要是在项目评价方面缺乏一个公平公正公开的评价机制，科研人员要靠公关、拉关系才能搞到项目经费。在科技导向上，形式主义的东西很多，新理论、新概念、新名词之类的项目比较能够获得政府基金的支持。现在很多科研基金是企业牵头申请，其实做科研，企业是不大擅长的。在自主创新主体的问题上，企业应该是技术创新的主体，而且是创新投入的主体，而创新的主力军是高校和科研机构。

　　中药产业链大致分为发现研究、临床前研究、临床研究、生产和销售5个环节。对产业链条的分布，较长一段时间以来，政府、企业关注的重点是医药产业链的下游环节。实际上，产业链的上游，特别是原创阶段，需要切实的重视，这样才能打造出一个和谐的可持续发展的产业链结构。这方面政府和企业都已经逐渐认识到了，所以政府基金和企业都慢慢地将投资转移到上游和源头，但中国的企业目前很多还不具备成为创新投入主体的经济实力，因此创新投入目前主要还是政府出钱。

　　戴翔翎：目前企业的科研创新基金主要有两个来源，大部分是企业自身的投入，小部分是政府投入的科研创新基金。我觉得要增加研究经费还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做些工作：一是银行对创新型企业的贷款要适当放宽，贷款利率要适当降低，鼓励企业搞创新做研发；二是上市公司可以在资本市场融资，作为技术创新的投入，证券监督管理部门应当积极支持；三是鼓励设立风险投资企业，美国等发达国家有较有实力的风险投资公司，目前国内这类公司还很少，应该鼓励创立。如果有风险投资的介入，创新经费就多了一条资金渠道。

　　企业应介入科研机构基础研究

　　记者：企业如何与高校、科研院所联合打造良好的产学研平台？

　　任德权：企业进行创新体系建设要坚持两个理念：一是要重视创新；二是要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有层次有阶段地进行中药创新。我们希望有一批企业发展起来之后能把积累的资金投入相关产品的基础研究，参与到国家的中药创新体系建设中来。目前基础研究主要还是靠政府投入，企业总体上还没有实力去支持基础研究，哪一天企业也能一年拿几个亿去支持创新药基础研究了，就说明中国的中药产业创新达到了先进水平。

　　姚新生：作为高校和科研机构，要明确树立为医药产业发展服务的思想，选题要贴近市场需求，而企业是最了解市场需求的，所以高校和科研机构要加强与企业的合作，加强向产品的转化。而在产业链上，企业的优势在于生产和销售，对于发现研究、临床前研究和临床研究都不擅长，所以企业也要加强与高校、科研机构的合作，打造产学研合作的平台。现在很多药企自己办药物研究所、工程技术中心，但是部分企业办的科研机构和工程技术中心都比较虚，注重硬件，不注重软件，无法聚集起一个原创性的人才队伍，缺乏高校的那种科研氛围。企业应该认识产学研平台的真正意义，挑选自己擅长的部分，选择合适的高校合作建立联合实验室，形成优势互补。

　　戴翔翎：在企业创新体系建设方面，我们主要做了以下几个方面的工作：其一，按照新药研发工作的程序与专业成立了由药化、药理、制剂、标准研究到临床研究、注册报批等8个研究所组成的新药研发中心，在组织机构上做好充分的保障。其二，大力引进和培养新药研发高级人才。公司不仅引进了一批博士、硕士、高级工程师等高层次的科研人员，而且还积极地将现有的科技人员送出去读研读博，提升人才的素质和能力。同时，企业还制定了竞争机制，建立了人员聘用和淘汰机制，激发每个科技人员的积极性，满足新药项目开发的需要。其三，坚持保证科技创新的资金投入，保证每年将销售额的10%投入到研发工作中，并且不断完善研发经费筹措、使用和管理制度，不断增加研发创新投入，确保研究开发经费及时到位。其四，在发展、提升自身研发能力的同时，积极利用“外脑”技术优势，与实力雄厚的高等院校和科研机构合作攻关及开发，形成产学研一体化的技术创新模式。公司先后与中科院上海有机化学研究所、中国医科院协和药物所、中国药科大学等共建8个实验室，协作进行创新药物的研究与开发。前不久，康缘公司在南京中医药大学投入1600万元设立的“康缘中医药科技创新与奖励基金”主要用于：方剂方药数据库的建立与知识挖掘；名医经验传承、名方及特色医院制剂的研究与开发；名优中成药的深度开发；基于新药发现的应用性基础研究；以及对基金资助项目及乙方优秀科研成果予以表彰奖励。尤其是对承担国家重大科研项目有突出贡献的专家和学者予以促进和激励。我们希望通过奖励资金的投入，逐步建立“优势互补、互惠互利、资源共享”的中医药科技创新研究平台。